一年以前，任何一个印度人可能都无法想象，内阁部长、有权势的政客、高级官员和公司的首席执行长们会因为贪污而成为今天的阶下囚并等待审判。这个剧烈变动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现年74岁的社会活动家安纳·哈扎尔(Anna Hazare)发起的反贪腐活动，此次活动得到了坚决反贪的最高法院法官、一位杰出的审计长、竞相搜寻突发消息的电视频道的支持，最关键的是，它获得了态度果断的印度新兴中产阶级的支持。此次反贪腐活动对印度的长期影响尚不明确，它可能会带来某些积极深远的影响，也可能会打破整个社会体系的平衡。

在过去一年中，一系列贪污丑闻席卷了印度。这些丑闻包括：2010年德里英联邦运动会(Commonwealth Games)的采购交易贪污成风，此次运动会厕所用纸的采购价格高达每卷80美元；政府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移动频谱牌照出售给受关照的公司，大约使纳税人损失了100亿至400亿美元；一些政客、官员和军队将领打着为战争英雄遗孀修建安居房的旗号，为自己牟取孟买中心区的豪华公寓。
 

哈扎尔一直在和这种普遍存在的贪污现象作斗争。这位头戴白帽的乡下老人让人联想起了圣雄甘地(Mahatma Gandhi)，而且他成功效仿了甘地的抗议策略：绝食静坐及和平游行。哈扎尔于今年4月首次发起为其5天的绝食抗议。结果，印度政府同意拟定一项议案，设立一个反贪腐机构，专门调查针对官员的贪污指控。但这项议案不够严厉，哈扎尔拒绝接受。

他于上个月在德里发起了第二次绝食抗议活动。此次活动吸引了数千名支持者，促使印度政府同意讨论他提出来的议案，这是一个相当大的胜利，因为40年来，印度所有党派的政客一直在阻挠反贪腐机构的设立。

令许多官员感到惊讶的是，哈扎尔获得了中产阶级的支持，如今，这个阶层几乎占到了印度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远远高于1980年时的8%。自从1991年推行改革以来，印度已经成为全球增长第二快的经济体，预计到2022年，中产阶级所占的人口比重将达到50%。

印度仍有许多非常贫瘠的地区，但很大一部分印度人感觉到生活明显变好了。因此，这个国家的观念，或者说被亚力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称为“思维习惯”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人们开始相信自己的未来存在各种可能，不是被预先注定的，而是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去改变的。

西方国家在1800年之后也经历了这个过程。黛尔德拉·麦克罗斯基(Deirdre McCloskey)在《资产阶级的尊严》(Bourgeois Dignity: Why Economics Can't Explain the Modern World)一书中指出，西方的崛起不仅缘于经济因素，还因为市场及革新观念的变化。人们开始鼓励创业。新的概念和期望出现了。

同样地，印度和中国的崛起给这两个国家的中产阶级带来了尊严。如今，印度人在饮茶时的日常对话开始围绕市场进行，喜欢比较私营部门的成功和国有部门的失败。虽然印度的私营部门给世界提供了一些最尖端的服务和产品，但其外部环境却殊为恶劣，电力供应捉襟见肘，供水也极不稳定。这两个世界的差别在于责任：在私营部门，如果你不工作，你就没饭吃；在国有部门，工作实际上是终身制的。印度人认为，尽管存在这种现状，印度仍然在崛起，你经常可以听到他们这么说，“印度在晚上增长，这个时候政府在睡觉。”

印度的选举政治不能满足有抱负的中产阶级的需要。每一个党派都把选民当作受害者，关注福利项目和历史遗留下来的错误。政客们没有意识到，在高增长、高流动性和人口统计学变革的推动下，胸怀大志的印度人数量将很快超过那些自认为是受害者的印度人。今年6月份，印度第851,695,668部手机的购买者是一位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居民，在这个国家的政治圈中，没有人能代表他这类人的意愿。《印度时报》(Times of India)刊登了一篇关于哈扎尔抗议活动的社论，这篇社论的标题取得恰如其分：“这就是中产阶级干的，笨蛋。”

太长时间以来，普通印度人在政府官员面前都毫无尊严可言，这些官老爷们坐在顶部装有爆闪灯的轿车里，让市民们在阴暗的办公室里无止境地等待，即使是获取最基本的文件也需要一套繁文缛节。行事果断的新兴中产阶级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正如人类学家希夫·维斯瓦内森(Shiv Vishwanathan)所说的那样，“我们在过去二十年经历的消费者革命告诉国民，他可以期待一种更高质量的治国方式。

如果哈扎尔的抗议活动破坏了印度精心打造的宪法制度（这个宪法制度使印度的民主政体成为发展中国家艳羡的对象），那将是一件憾事。上街抗议和绝食静坐能吸引关注的目光，但如果要立法，则必须在这个宪法体制内行事，通过国会协商敲定繁琐的细节。

哈扎尔的议案是印度社会所需的一剂良药，但是下药时机是在久病之后。对于治疗疟疾而言，祛除湿气是比服用奎宁更好的办法。

为了防止日常的贪污腐败，哈扎尔和其他同人必须努力推动印度官僚制度的改革，创建透明的决策机制，减少独断专行和人为操纵公共法规以牟取私利的机会，还要惩罚故意拖延的行为（这是贪污腐败的官僚爱用的花招）。印度官僚制度的基础必须从论资排辈转变为奖优惩劣。

印度社会的震荡反映了中产阶级对政府、警界和司法界贪污泛滥的深切痛恨。资产阶级的尊严很有可能就是破解印度这个谜题的钥匙，但它必须在这个国家的宪法体制框架内找到表达方式。街头活动很少能带来持久的革命，有时候还会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