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31日晚，在中国全境及周边部分地区的人们都有幸欣赏到了一个天文奇观——超级红月亮，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轮红透了“朋友圈”的红月亮也被我们祖先称做“血月”，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曾经有“血月见、妖孽现”的说法，在欧洲、印度和中东也都有类似的传说。当然这些远古的故事现在看来都是毫无根据的“封建迷信”，是由于古代科技不发达，先人们对所敬畏的太阳、月亮等天体反常变化无法理解而惶恐的表现，但巧合的是，就在今年这轮“血月”出现后不久，来自大洋彼岸的麻烦就接踵而至了。

    首先是美国政府宣布对进口中国的多项产品征收反倾销关税和反补贴税，拉开了中美贸易战的序幕，接着是2018年6月15日，美国政府在数次公布了多项制裁之后，又再次发布了加征关税的商品清单，将对从中国进口的约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的关税，同日，中方回应并宣布以同等条件反制，7月6日中美双方如期实施，中美贸易战彻底打响。在这数月的时间里双方曾经你来我往明争暗斗，期间又伴之一些似相关又无关的插曲附和，波诡云谲变幻莫测，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这里就不再赘述。

    这次中美间的贸易摩擦是近年来中外经济争端中最激烈的一次，也是最特别的一次，它让我们体会到了痛和另外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扭的感觉，一方面我们要加税抵制美国产品与之抗争，另一方面却还要接受惩罚支付罚金，千方百计劝说他们卖给我们高科技产品，为救活我们已经停摆的企业而委曲求全，这个中滋味真是无法言表。同时，这轮贸易战又好似一记当头棒喝，使我们清楚的意识到了中美之间的巨大差距，也认识到了我们在国际贸易中所处的地位，目前关注这件事的人们都在反思，相关的各行各业也都在反思。我们这个号称“世界第一”的铝合金轮毂行业在躲过第一轮针对“高科技产品”的“制裁”之后，7月10日美国又公布了第二轮对2000亿美元中国商品追加关税的清单，最终我们在那份“黑名单”的角落里发现了车轮产品赫然在列。太平洋上的暴风雨注定是要来了，虽然离登陆的时刻还有些时候，在这期间或许还有些变数，但无论将来是什么结局，现在静观风云绝不是上策，亡羊补牢虽然晚了些许，但也一定要补上这一课，所以我们也应借此契机反思一下，客观、认真的审视下我们这个行业，只有看清了自己才能为下一步的发展确定方向。

    首先，单从体量上讲，我们铝合金轮毂的产能和产量不可否认确实已经天下第一了。目前每年全球的铝合金轮毂需求总量是三亿多只，中国大陆就供应了两亿只左右，而且我们的产能每年还都在以不低于10%的速度扩张。从公开的媒体报道来看，在过去的2016和2017两年，中国大陆新增铝合金轮毂项目“建成投产”、“签约落地”和“规划”的总量已经超过一亿四千万只，当然我们自打近几年染上浮夸的毛病以后，现在这类数据往往都含有很大的水分，但即便是这样，在此基础上打个三折，那我们每年产能的膨胀速度也是非常可观的。

    下面我们再看看我们产品的市场构成现状。中国大陆目前每年生产的两亿只铝合金轮毂50%是在国内消化掉了，其中95%以上供给了整车厂，剩下的投放到了售后市场；而总产能的另外一半出口到了海外，出口海外的这部分产品又有一半以上是出口到了美国市场，换句话说，我们每年总产量的四分之一强是直接销售到了美国，以2017年为例，全年出口到美国的金额已经达到22亿美元。

    接下来我们再看一下我们技术和工艺方面的境况。

    工艺上，全行业从最初普遍使用的比较单一的重力、低压铸造工艺开始，发展到现在的重力铸造、低压铸造、差压铸造、液态模锻、重力铸旋、低压铸旋、锻旋等多种毛坯成型技术，涵盖了除半固态成型（SSM）以外目前世界上几乎所有主流的铝合金轮毂成型工艺。 在铝合金轮毂装备上，我们也是从无到有，目前大部分生产和试验检测设备都已经实现了国产化，国产设备的崛起在大幅降低了轮毂制造企业设备采购成本的同时，也降低了铝合金轮毂生产加工的进入门槛，使得近些年我们轮毂企业的数量和产能都得到了快速的增长。

    总的来说，大陆铝合金轮毂行业从初创至今这30年来，整体上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这些举世瞩目的成绩当然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当我们回过头来认真的审视下我们来时的路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又似乎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我们仅仅是把铝合金轮毂的产能做成了世界第一而已，除此之外建树寥寥。

    在技术方面，我们目前所应用的这些铝合金轮毂加工工艺全是从外面引进的，没有一项是我们自己原创的，我们这些年曾经引以为傲的技术“进步”和“创新”其实是一直在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在跑，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没有任何的突破和提高；同样，在装备开发制造上也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我们只是部分成功的仿制了国外的生产和检测设备，在这些仿制的设备中，有极少数设备确实是在山寨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超越了原型机，但我们也要看到还有很多铝轮毂生产检验设备由于技术的原因我们至今依然无法成功仿制，只能是照猫画虎或者干脆望其项背，需要时依然靠高价进口，以上这些问题都是我们目前无法回避的现实；在车轮新材料领域我们与世界先进水平也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国际上已经有些国家在应用非铝基合金、高分子材料、复合材料、甚至钢质新材料制造轻质车轮的实践上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而反观我们自己，却还是一直在固执的折腾着镁合金车轮，而对于镁合金轮毂的防腐问题却迟迟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或成功的解决方案来。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在思维和观念上也存在着诸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也是上述问题的根源所在。

    首先，好大喜功。我们现在有很多新项目在规划、老项目在扩产的时候，根本不考虑市场运行的客观规律，产能设计动辄就是年产上千万只，资金投入以数十亿计，当然每个项目这么做背后都是有其决策者自身的目的，或为圈地，或为圈钱，或为政绩，或为政策，但这样盲目扩张的最终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企业在淡季的时候吃不饱，对外恶性竞争，对内互相拆台，最后导致全行业整体盈利能力的下降。

    其次，缺乏科学严谨的态度。一方面表现在很多项目在规划时过度自信，过分轻视前期的准备工作，没能经过科学的论证，或建厂地点不恰当，或工艺规划有问题，或设备选型不合理，造成投产后或运输、采购、人员成本居高不下，或生产线柔性太差某些产品做不了，或设备故障频发效率低下；另一方面还表现在某些决策者刚愎自用，听不进去专业人员的建议，前车之覆没能引以为鉴或不以为然，结果就是别人走过的所有弯路又完完全全重走一遍，一点没糟践。这其中还有极少数企业决策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对专业人员的建议都抱着一种提防的态度，凡事都是“阴谋论”思维，你说往东他偏向西，你说打狗他偏去骂鸡。我们曾经帮助过一个这样的投资者在某地建了一个轮毂厂，该投资人过去从事的行业在当时中国属于利润丰厚而技术含量偏低的行业，在项目建设期和投产后，该投资人的心态从高度自信逐渐转变为焦躁、猜疑，因为他自己不会干了又不放心让别人去干，所以就认为这个原本是当地政府建议他接手的项目是上当受骗了，对我们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和市场规划全部反其道而行之，最终这个企业在上次经济危机后烟消云散了，而我们原本为这个项目开发的市场资源，却促成了国内另一家铝轮毂企业的腾飞。

    第三，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具体表现是牺牲质量和服务来降低成本，抱着只要暂时还有市场，能卖一个是一个，能赚一个是一个的态度，根本就没有品牌培育这种长期战略眼光，这种现象主要出现在国内售后市场。笔者前段时间与一个铝合金轮毂售后市场的经销商聊天，这位经销商对我感慨的说，近些年售后市场上的产品鱼龙混杂，假冒伪劣泛滥，整体产品质量与十几年前相比严重滑坡，他说他曾经给一个客户换轮子，在给轮胎充气还没达到规定压力的时候，那只铝合金轮毂居然承受不住压力爆了，万幸的是还没安装到车上，售后市场产品的质量由此可见一斑；急功近利的另一种表现就是想投机取巧，所谓的“弯道超车”。有部分铝合金轮毂项目的投资商在咨询业务的时候，上来就问目前铝合金轮毂哪种制造工艺最先进，能够引领铝合金轮毂将来的发展方向，或者是哪种设备最先进，能保证二十年不落后，而在提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往往连自己产品将来的市场定位都还没想好。其实从目前的实践来看，铝合金轮毂的生产工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你的产品定位之区别，一种生产工艺如果既能够满足产品的质量要求，又能降低综合制造成本，它就是现在最适合你的工艺。

    以上就是目前我们这个行业部分现状和存在的部分问题，当然这不是全部，因为还有一部分问题是不好说也永远不能说的。那么现在书归正传，面对现在复杂的中美经贸关系，我们这个行业该何去何从呢？

    我们认为首先要端正态度，态度是根本，美国西点军校有一句名言就是：“态度决定一切。”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最能代表我们更行各业心态的就是“弯道超车”这四个字，已经小有成就的，就宣称自己“弯道超车”成功，正在领跑世界；刚起步的，就说自己正准备抓住机遇“弯道超车”，要“迎头赶上”。总之，各种的“弯道超车”曾几何时在神州大地甚嚣尘上不绝于耳，甚至有一部分人一度认为我们四十年改革开放的“成功经验”就是“弯道超车”。我们在这里不想过多的评价这种观念，让我们借用《科技日报》总编刘亚东先生的几句话来点评下这个所谓的“弯道超车”(这段话摘自今年6月21日中国科技会堂举办的科学传播沙龙上刘先生的一个主题演讲):“总结别人的经验，吸取别人的教训，少走弯路，这是对的，也是应该做的。但在更多情形下，‘弯道超车’是个伪命题，往往成了投机取巧的代名词。”“很多实践已经证明，弯道超车行不通”。“要通过大量实验数据的积累，不断总结、完善、调整、提高，最终才能生产出一款好的产品。”“要弯道超车的话，照葫芦画瓢，山寨出‘八九不离十’的产品。可今后要改进提高，增强性能，你还能做得到吗？”这段话其实就是一个头脑还清醒着的中国知识分子，对中国制造业如何发展的态度的真实写照，也是对“科学发展观”的一个通俗的诠释。态度端正了，发展才能回到科学的轨道上来。

    第二，要积极有序的培育国内售后市场。我曾经在多年前就提过，中国的铝合金轮毂市场还有一块半“蛋糕”，一块是国内乘用车售后市场，半块是商用车市场。目前中国乘用车保有量已经超过14000万辆，商用车保有量6800多万辆，已经相当于2013年美国的水平，按照经验，在汽车后市场，乘用车保有量中每年有2%的车有轮毂更换需求，商用车保有量中有2.24%有轮毂更换需求，如果按照这个比例来计算，单单乘用车这一块，我国每年铝合金轮毂售后市场的需求量就应该有1400万只，可是我们现在的实际情况却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数量，这主要是由下面两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产品价格过高或者说是我们收入过低，说白了就是还有一部分老百姓买不起；另一个原因就是售后市场产品质量缺乏保障。

第一个问题是个系统工程，它的解决不是哪一个人或哪一个部门能一蹴而就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每个个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随着国家整体经济的不断发展，人们的收入水平自然会提高，需求就会形成真正的购买力；第二个问题的解决，则一要靠我们相关企业加强自律，二要相关职能部门加强监管。其实，中国大陆铝合金轮毂市场最初的起源就是从售后市场开始的，后来随着OEM市场需求的不断扩大，最初进入行业的部分企业逐步放弃了国内售后市场，转而专注于OEM，腾出来的售后市场空间自然就被后来的没有机会或没有资格做OEM的企业所填补，这些企业的整体素养一般来说是低于前面那些做OEM的企业的，随着越来越多的新建企业的加入，售后市场的竞争也随之加剧，在谋取利益最大化的同时，某些企业变的也越来越急功近利，生产制造过程也越来越不规范，再加上市场有效监管的缺失，售后市场产品的质量问题日益突出。举个例子，现在市面上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企业，或者称之为商户更确切些，因为他们之中有的可能连工商登记都没有办理，其具体的操作程序是这样的：首先根据市场需求，花钱去锻造能力富裕的轮毂厂定制不同尺寸的6061锻造毛坯，根据不同偏距的要求旋压成型，在热处理甚至车削加工都完成后拉回本单位，根据不同客户的要求，用自己购买的二手数控铣或加工中心来铣削窗口（某些商户甚至机加工铣削都是外委的），然后再外委涂装或抛光、电镀，都完成后投放市场高价出售，美其名曰高端定制锻造轮毂，产品机械性能试验压根就没有，能用电脑做个有限元分析的都算是负责任的商户，产品的安全性没有任何有效的可控的保障手段。这种情况虽然只是目前大陆铝合金轮毂售后市场的极个别现象，但它代表的这种不规范生产的倾向值得我们警惕，同样，传统铸造工艺的产品质量问题及生产检测环节的不规范也比比皆是，所以说如果我们想培育中国自己规范的、繁荣的铝合金轮毂售后市场，企业自律和政府加强监管是一个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如果再不思改进，最终这块大蛋糕就有可能会毁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众所周知，美国的汽车后市场是非常发达的，5年前美国汽车改装车配件厂家及改装服务机构就已达到1万余家，改装车市场从业人员200万人，年汽车改装营业额400多亿美元，汽车改装率超过80%，当然这个营业额和改装率肯定不仅仅是更换铝合金轮毂，应该还包含着大量的其它方面的改装服务，但我们从中也不难看出中美两国间汽车后市场的巨大差距。如果我们的职能部门能够尽快人性化的完善汽车改装法规，凭借我们不断增长的汽车保有量和二手车交易量，再加上中国年轻一代消费者追求个性化的性格等诸多有利条件，我们就一定能够培育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庞大的铝轮毂售后改装市场，届时谁还能拿这个产品的进口关税跟我们说事呢？

    再有一个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做的工作就是真正的技术创新，要想在一个行业有真正的话语权，你就要在这个行业有绝对领先的技术，当下美国的芯片技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我们前几年在相关的文章中专门谈过车轮行业技术创新这个问题，今天再做一些补充，前面我们已经说过，技术创新是靠长期的积累、不断的总结、一步步的完善、持续的提高来取得的，当然这是一个慢长而寂寞的过程，如果缺少这样一个持之以恒的情怀，耐不住这份寂寞，那只能是心浮气躁的去“山寨”去“弯道超车”了。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年我们通过长期的关注、调查和直接的交流，感觉到我们行业中及与我们相关行业的部分企业和个人还是有很大的创新动力和愿望的，他们其中有不少人一直都在默默的、踏踏实实的在努力，有极少数的探索可以说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进展，但这些进展绝大多数最终又都由于市场的缘故而被迫终止了，因为一个实用的成果没有市场的支撑和检验，研发资金是不会有兴趣持续投入的，不论这个资金是自有的还是外来的，结局都是一样的。目前在中国大陆，对于车轮来说最具权威的市场主体就是主机厂，他们对为之配套的零部件的原辅材料、制造工艺等的变更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可以说他们对某一零部件的某项特定指标的偏好和态度，就是整个市场的方向标，但是目前的状况是，我们几乎100%的合资车企的技术决策权都掌控在外方手中，他们对中国大陆土生土长的创新成果的接受难度非常大，而中国人自己说了算的自主品牌和中资车企又往往都缺乏主见和自信，亦或是由于管理层怕担责而懒政，所以为了图个安稳索性就简单的跟着外资车企后面跑，不管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都唯外资车企马首是瞻，不用说采用新材料新工艺的车轮产品，就连传统工艺下的铝合金车轮在生产过程中具体用什么品牌的油漆，他们也都效法外资车企来指定，所以我们零部件行业很多自主创新的理念和成果很难有机会进入市场形成真正的价值，那么这个问题到底该如何解决呢？我们认为自主品牌的车企，无论国营、民营，在此问题上都应该拿出自信、勇于担当敢为行业先，有意识有计划的与车轮行业合作，建立科学高效的评价体系和工作程序，在条件合适的时候也可投入资金支持，共享车轮创新的红利。其实，中国大陆铝合金轮毂市场能有今天，就是源于二十多年前北京吉普与中信戴卡的一次明智的变通合作，当时我们在与北京吉普接触的时候，一直都是把213（当时的第一款切诺基）当做配套目标的，但由于213的技术方面决策权在美方，所以为回避不必要的麻烦，当时北京吉普技术处的负责人建议，在中方有完全话语权的自主品牌2020S上打开缺口，最终北京吉普汽车有限公司成为了中国大陆第一家把铝合金轮毂做为配套产品的整车厂永远载入了史册，并同时因为标配铝合金轮毂的2020S的热销也获得了巨大收益，而中国大陆铝合金轮毂行业也正是因此契机拉开了蓬勃发展的序幕。

    当前，贸易战的后果已经逐渐显现，前段时间大陆股市和汇市的反应，让我们隐隐感觉到了风暴来临前的丝丝凉意，用句大家耳熟能详的中国足球评论员常用的口头禅来说，就是“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这个行业多年养成的沉疴积弊指望短时间就能治愈肯定是不现实的，但调整好心态、端正好接受治疗的态度是不难的。下一次我们能再次见到超级红月亮的时间应该是七年后的初秋，但愿那时红月再现我们仅仅是开开心心的欣赏造物主的杰作，而不再有传说中“血月”带来麻烦的担忧。好吧，还是让我们用一句西方古老的谚语来结束本文：“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

王巨光

2018年7月16日（2018俄罗斯世界杯闭幕日）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