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各行各业的“内卷”愈演愈烈，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2024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的经济工作会议中首次用“内卷”一词描述了当前的行业竞争，并提出中国的产业发展要坚决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

    所谓“内卷”原本是一个农学术语，后被引申到社会科学领域，用来描述一种由于追求增量而产生的不能进化现象。“内卷”在不同的领域表现形式有所不同，对于当前中国的工、商业来说，最典型的表现就是频频出现的“价格战”，特别是相对于国内市场早已产能过剩的行业，“内卷”现象尤为严重，并且这种“内卷”造成的恶果已经开始反噬整个产业链的每一个环节。下面我们先回顾几则近期媒体曝出的与铝合金车轮行业密切相关的汽车领域“内卷”的消息，简单了解下这个行业内卷的现状。

    2024年9月23日，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官微发文称，持续的“价格战”等因素已使汽车经销商面临着资金流动性极度紧张的问题。据协会相关数据分析，8月，新车市场的整体折扣率为17.4%，2024年1-8月，“价格战”已造成新车市场整体零售累计损失1380亿元。协会呼吁，希望政府相关部门能够关注当前汽车经销领域所面临的问题，采取相应措施，切实防止汽车经销领域系统性风险的发生；并据此向政府有关部门正式递交了《关于当前汽车经销商面临资金困境和关停风险相关情况的紧急报告》。

    几乎与此同时，有消息称，曾经对价格战深恶痛绝的宝马公司在中国市场做出了下调相关车型售价的决定，虽然这个降价有可能是“经销商的普遍的个人行为”。但7月份还誓言旦旦要在下半的“中国市场将重点关注业务质量，支持经销商稳扎稳打”的宝马，怎么突然又默许了经销商的“个人行为”了呢？我们在8月份的销售业绩中也许能发现一些端倪，据公开数据统计，8月份宝马在华市场的销量较去年同期下跌了42%！几近腰斩。“内卷”的中国市场又一次真真切切地给宝马公司上了生动的一课，可见价格战这种恶性竞争的“内卷”，一旦被卷入，谁都无法独善其身超然物外。

    那么，做为汽车产业链中重要一环的铝合金车轮行业，在汽车市场如此激烈的恶性竞争中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冲击呢？下面我们看一个与铝车轮有关的案例：

    2024年，国内某轮胎组装企业在组装过程中发现铝合金车轮的外观质量问题明显增多，很多不良品无法装胎出厂，多次向铝合金车轮供应商提出抱怨后，得到的答复是，“现在汽车厂给的价格，质量只能做成这个样子，能保证不断供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的我们也就是凑合着活着而已。”

    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企业的产品价格无法覆盖生产成本和必要的研发投入时，它往往需要在成本控制和产品质量之间做出权衡，最终很可能会选择牺牲产品质量来确保生存。笔者在2021年的《浅谈铝合金轮毂行业的“内卷”》一文中，曾经简单的总结过铝合金车轮行业“内卷”的几种表现形式，如果说当时的“内卷”还只是那种追求无意义的精益求精和低水平复杂的腠理之疾，那么三年后的今天恐怕已经是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了。因为一个能够为汽车厂提供配套产品的企业，在取得供货资格前和正式供货后，一定是经过了无数次的严格评审，况且配套企业对OEM产品质量的重视程度也往往要高于售后市场的产品，所以上述案例中出现的情况表明，这家企业已经面临着严重的经营压力，同时也反映出整个铝合金车轮行业“内卷”加剧下，企业生存状态与品质保障之间的严峻矛盾，个别企业产品质量已经开始出现了下滑的趋势。总之，长期的“内卷”会对一个系统的方方面面造成巨大且深远的伤害，铝合金车轮行业的“内卷”，如果长期持续，从微观角度看，最终一定会影响汽车及零部件产品的品质，引发多数规范经营企业的生存危机，进而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不良现象；从宏观视角出发，此类恶性竞争的持续蔓延，也会严重削弱我国的国际竞争实力。

    “内卷”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客观存在且难以避免的。在长期的资源短缺环境中，正常的竞争若持续足够长的时间，往往会逐渐演变为恶性竞争。针对阶段性“内卷”或“恶性竞争”的问题，其根本解决之道在于创新与改革；而缓解“内卷”现象最为有效的方法之一，则是推动系统的开放性。

    导致“内卷”加速和加剧的原因，既有外部客观因素的驱动，也有内部的主观动力。具体到铝合金车轮行业，其“内卷”的成因主要源自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大环境的影响不容忽视。当前，社会整体弥漫着一种“卷”的情绪，这种情绪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渗透至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影响着每个人的行为模式。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企业为了在市场中站稳脚跟，不得不持续加大投入，扩充产能，提升产品质量和服务水平。然而，当这种竞争达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出现“僧多粥少”的局面，即市场资源有限，而参与者众多，导致大家不得不通过更加激烈的手段来争夺有限的市场份额。这种市场的压力，无疑加剧了各行各业的“内卷”现象，铝合金车轮行业也不例外。

    第二，来自产业链下游汽车厂的压力，是铝合金车轮行业“内卷”加剧的另一大推手。在汽车产业链中，汽车厂作为下游企业，对上游零部件供应商拥有较强的议价能力和话语权。随着汽车市场竞争的加剧，汽车厂为了降低成本、提升利润空间，往往会将成本压力传导给上游供应商，包括铝合金车轮制造商。

    汽车厂在采购过程中，一般会采取招标、竞价等方式，以获取更低的价格。这种采购模式使得铝合金车轮制造商之间形成了激烈的竞争，为了中标，企业不得不竞相降价，还要被迫接受汽车厂开出的严重不公平的结算条件，诸如那个由来已久的供货价格“年降”条款，导致供应商利润空间被严重压缩。简单对比一下1993年某铝合金车轮制造企业给北京吉普配套的产品价格，我们就会了解到这种价格滑落的幅度是有多么的触目惊心。当时配套产品的规格为16″×6″，重量约8Kg，含税价是485元/只。如果根据当时的铝价（每吨大约在10000元左右），按现在OEM产品的定价方式折算，1993年这个产品的加工费为人民币50元/公斤，比起现在的6~7元/公斤已经足足被压缩了7~8倍。而当时一个大学本科应届毕业生月工资仅为70~80元，现在一个本科应届毕业生月工资平均在5000~6000元。

    另外，还有一些汽车厂为了追求短期利益，往往忽视了对供应商的支持和培养，导致供应商在技术创新、产品质量提升等方面缺乏足够的动力和资源。这种不平衡的产业链关系，进一步加剧了铝合金车轮行业的“内卷”现象。例如，利用非常适合OEM产品生产的半固态成形工艺制造的17英寸铝合金车轮，可以比低压铸造成形的同样产品轻1KG，但由于现在的汽车厂对于铝合金车轮产品定价采用的是每公斤原料价格加上每公斤加工费的方式，造成轮子越轻价格越低的窘境，使得这个工艺一直无法在铝合金车轮行业得到发展和应用。“内卷”最终压制了本可以从根上解决“内卷”的创新。

    更为严重的是，汽车厂为减轻自身的“内卷”压力，特别是一些自主品牌车企，经常肆意践踏“整零”和谐共生的双赢原则，拼命压榨供应链，动辄威胁零部件企业“不降价就不付款”，就连博世（BOSCH）这样的百年企业在中国也难以幸免。2024年10月23日《中国汽车报》官方微信公众号的评论文章《“不降价不付款”行为当禁》中，也曝出同样的内容，“据国内某知名媒体10月15日披露，一家头部汽车集团的总裁前不久在中层干部大会上说，因向新能源汽车转型压力巨大，既要降低看得见的成本，也要降低看不见的成本；零部件公司别想着赚钱，所有企业都要支持整车。”（内容摘自《中国汽车报》）

    当然，承接了汽车厂转嫁过来的巨大成本，铝合金车轮企业也不得不将这个压力继续向上游的原辅材料、设备制造等行业传递，最终会导致整个产业链的每一环节都遭到戕害，无一幸免。

    第三，政府出台的一些政策也间接加剧了内卷现象。例如，对新能源汽车的补贴政策，虽然推动了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但也造成了产能过剩，同时使得一些传统汽车制造商面临更大的市场竞争压力。为了保持竞争力，这些企业会不断地压缩成本，包括降低零部件的采购成本，从而加剧了零部件行业的内卷。从30家汽车企业年中财报来看，2024年上半年，我国30家上市车企的净利润之和仅为377亿元，不及丰田汽车净利润的1/3，约为大众集团的2/3，也远低于奔驰、Stellantis集团、宝马等多个知名跨国车企一家的净利润。尽管2023年中国汽车产销规模已经占据世界汽车市场份额的33%，但利润占全球汽车市场的百分比仅为个位数。

    另外，政府对一些特定企业在金融、税收等方面的特殊支持也导致市场竞争的不公平，使得特定在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而其他企业则面临更大的生存压力。这种政策导向下的市场竞争环境，非常不利于铝合金车轮行业的健康发展。

    第四，契约精神的缺失也加剧了“内卷”现象。在商业合作中，契约精神是维系市场秩序、保障各方权益的重要基石。在一个理想且成熟的市场环境中，不仅买卖双方存在着契约关系，同为卖方的竞争对手，虽然在经济利益上是直接的竞争关系，但他们同样承担着共同维护市场秩序稳定、促进公平竞争、遵守行业规范和公序良俗的义务。这种义务，虽未以明确的法律条文形式规定，却构成了商业社会中一种不成文的“契约关系”。然而，近年来个别铝合金车轮企业利用国家给予的倾斜政策优势，无序扩张，压低产品价格抢夺市场份额，将长期保持在每公斤10元以上的行业最低加工费打压到了7元以下，给整个行业每年造成了数百亿元人民币的损失！

    面对当前日益严峻的“内卷”态势，铝合金车轮行业该如何应对呢？策略可归结为两大方面：一是积极拓展国外市场，以市场需求的增长来缓解内部竞争压力；二是深化改革与创新，从根本上破解当前内卷困境。同时，企业强化自我约束理性竞争，这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而，某些问题的根源在于宏观层面，需由国家力量介入解决。这就需要行业协会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利用信息反馈渠道，积极向国家相关部门建言献策。此外，行业协会还应利用其掌握的行业、企业信息资源，促进企业间的合作，引导良性竞争，确保行业健康发展。具体而言，笔者提出以下四点建议：

    首先，政府要调整汽车产业政策，使之更加倾斜于真正的创新和扩大内需、促进出口，从根本上切断内卷的源头。同时，建立并执行一套科学、有效的奖惩机制，让那些钻政策空子浑水摸鱼者付出终生的代价，这样才能避免风头过去后的一地鸡毛。

    其次，构建稳固的国际贸易关系，特别是维护好重要的海外市场。诸如像美国、日本这样占行业出口份额较大的海外市场。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向美、日两国出口的铝合金车轮产品总额达25.82亿美元，仅这两个国家就占了我们海外市场总额的54.46%。

    再者，行业协会应发挥引领作用，通过制定行业行为规范、规范市场秩序等手段，推动行业健康、有序发展。同时，加强与汽车行业沟通，反映问题，共同抵御“内卷”制约我国汽车及零部件行业健康发展的风险。

    最后，企业作为市场的主体，是应对内卷的关键。铝合金车轮企业应立足长远，摒弃短视行为，通过技术创新、产品升级、提升服务等手段，增强核心竞争力。龙头企业更应发挥模范作用，自觉遵守行业规则，维护市场秩序，实现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企业应当清醒地认识当前及未来的市场与行业趋势，摒弃依赖过去30多年中国经济快速增长时期的惯性思维，不应简单地将以往的成功经验直接套用于现今的企业投资与经营策略制定上。

    综上所述，铝合金车轮行业的“内卷”现象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要破解这一难题，需要政府、行业协会和企业等多方共同努力。政府、行业协会及社会各界应加强引导与监管，营造良好的市场公平环境；企业应遵守行业、市场规则，树立正确的经营发展理念，注重技术创新和品牌建设。只有这样，铝合金车轮行业才能走出内卷困境，实现健康、可持续的发展。

    王巨光2024年10月26日星期六 沈阳